别说读书苦,那是你看世界的路——
他急步走进马桩家门,只见马桩正满嘴飞溅唾沫星子,臭骂垂手侍立面前的二弟门闩,咆哮如雷,声震屋瓦。
马桩当上刘家锅伙革委会主任,乱世为王,黄袍加身,金口玉言,说一不二。民兵连长门闩,不过是他的御林军统领,奴才走狗、胯下马,敢不俯首帖耳?
不仅如此。杜大活驴从刘二皇叔那里学到的一点儿武艺,祖师爷留下的武林陈规,只能倾囊传授长子,教给二儿子就得留两手。马桩和门闩虽都是带犊儿拖油瓶,门闩爆竹脾气直肠子,比一肚子鬼心眼儿的马桩更得杜大活驴偏爱,杜大活驴也不敢违背古训,多传授门闩一招两式。斗心眼儿,马桩把门闩卖到屠宰场,门闩还得帮着马桩点票子。动拳头,马桩使出毒招绝活儿,门闩只有甘拜下风。
官大一级压死人,拳脚之下无理可讲;门闩假装低头忍受,脑瓜子里另有所思,其实是充耳不闻。
牛蒡跟马桩和门闩兄弟俩,一碗水端平,不厚不薄,不偏不倚,不远不近。兄弟俩戏称牛蒡为老九。
马桩当上刘家锅伙革委会主任,虽是小国之君,却也颇有九五之尊。他刚上台就任,就把他家那几间泥棚草舍,翻盖成青砖红瓦大宅门,村里人尊称皇宫内院。马桩年过三十还打光棍儿,当上革委会主任不到十天,就娶上个二十啷当的小媳妇儿。
小媳妇儿姓黄,是个破落地主的女儿,人小辈大,黄坎肩儿是她五服之外的本家哥哥。地主子女,过去没人肯娶,更没人敢嫁。马桩登基坐殿,自立王法,传下圣旨:凡是地主家的女儿,嫁给贫下中农的儿子,马上改变出身,归入红五类。
于是,这个姓黄的地主女儿便超速抢行,自动送货上门。她比马桩小十岁,白瓜子脸有几粒碎麻子儿,更俏得狐媚子妖气。她跟马桩睡了个觉,从头到脚红了个遍,一夜连吹枕边风,马桩晕头转向不知东南西北,过门三天就落了个小皇(黄)娘的浑名。
“你……你……当和尚整三年,看见个母猪也叫貂蝉?”马桩一拍面前的矮脚饭桌,手指门闩的鼻子吼骂,“那个许百媚,三十大几,靠四十了。男到四十一朵花,女到四十豆腐渣……”
“豆腐渣,谁?”牛蒡看见矮脚饭桌上摆放着四盘凉菜一壶酒,坐下来一拍身边的蒲墩,“门闩,三人为众,有酒大家喝。”
“没他的份儿!”马桩脸面仍然一块铁板,怒气不息地痛斥门闩,“当着老九我跟你说明白,许百媚是我留给老九的一大碗回锅肉,你别想当偷嘴的猫。”
牛蒡一怔,说:“许百媚可是有夫之妇的活人妻呀!”
马桩那张铁青的脸,难得微微一笑,说:“自从我一声令下令下如山倒,地主女儿嫁给贫下中农儿子,眨眼之间黑变红,许百媚也哭着闹着跟黄坎肩儿打离婚,改换门庭革命化。”
“她下了黄坎肩儿的贼船,正该上我的战车,咱们刘家锅伙又多了个红色娘子军呀!”门闩振振有词,得理不饶人。
“住嘴!”马桩喝道,“她多大,你多大?”
“许百媚今年三十七,我三十一。”
“女大五赛老母,你想娶个祖奶奶呀!”
“老九三十四,也比许百媚小。”
“女大三,抱金砖,上上婚。”
“你们一人一床肉褥子,饱汉子不知我这个饿汉子饥!”门闩踢翻矮脚饭桌,倒地打滚儿,骂喊驴鸣。
牛蒡见势不妙,渴急了喝卤水,说:“老二,我给你找了个比许百媚小得多的外村姑娘,不知你是不是看得上眼。”
“谁?”
“你一见着她的面,一眼就能认出她。”
“她在哪儿?”
“我家”
门闩掉头就跑,撒了欢儿发了疯的驴快似马。
“你是诓门闩子吧?”门闩跑走,马桩又摆正矮脚饭桌,招呼小皇娘重上酒肉,给牛蒡满上一大碗酒,盯着牛蒡问道。
“闩子土命人心实,我怎能戏耍他?”
“那个姑娘姓甚名谁,哪个村的?”
“说出来怕你不乐意。”
“宁拆十座庙,不破一门婚。”
“此话当真?”
“军中无戏言,吐唾沫落地是钉儿。”
牛蒡又沉吟了片刻,才开了口:“你的死对头阎小蕙儿。”
马桩也吃了一惊,两眼直瞪瞪半响,忽然眼珠儿滴溜溜乱转,哈哈大笑道:“我正想招降这个娘儿们,收编她那些凤毛四散的兵马。”
“成立革委会,不许打派仗了。”
“别忘了枪杆子里面出政权,也就是武斗才能出政权,你跟着我活学活用吧!”
牛蒡心中暗喜,可又不大放心,追问道:“你真同意?”
“只是亏负你了。”马桩满脸愧色,“阎小蕙儿本来是你碗里的肉,狼叼来喂了狗。”
“马桩,你跟门闩推倒压在我头上的一座大山,我想趴地给你磕个响头!”说着,牛蒡把一碗酒捧过头顶,又一饮而尽。“我得赔你个许百媚,两不赊欠才心安。”马桩龇牙一乐,拍拍牛蒡的后背,“这个娘儿们比她死了的妹子还香甜,你得着活的也就忘了死的。”
牛蒡这才发觉,马桩真要唱一出《拉郎配》,急赤白脸喊道:“许百媚罗敷有主,我不能抢男霸女!”
“一不用你抢,二不算你霸,只要你替我写一道手令,批准许百媚跟黄坎肩儿离婚。”马桩又向屋里的小皇娘吆喝道,“一会儿你把离婚证给黄坎肩儿送去,我跟着就出马给许百媚当大媒。”
未完待续……
本小说写匈奴后裔刘氏四代的生活沧桑,作者刘绍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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